被沉醉的藏青色埋葬 作者/高朵芬

●  被沉醉的藏青色埋葬

      高朵芬

我將自己一再深埋

然而又將自己

從地窖里取出，連同那一壇酒

藍的讓我沉醉才是

那些抑郁寡歡的人不愿深入其里

我的四  肢如同干癟的鼓錘

選擇最深情的部位

敲響強音。那個鼓的皮面遭受創(chuàng)擊

然后再用余音告訴世界

天，不僅僅是那些藍色的詞匯

也有沉悶的時刻，讓人們

任意幻想

天在水里，地在云上，還有死去活來的風(fēng)雨

洗澆我僅存的一縷青絲

我將用蟄伏于草叢的那一部分

觸碰一座山的根部

我懷抱一聲鳥鳴，咽下

黑色云塊游弋時丟棄的風(fēng)

?

●   駝道

              高朵芬

狂風(fēng)卷走最后一片黃葉時

你卻揚起了一把遮天沙子

把我變成你的眼淚

找到一片殘葉時，我似乎嗅到了

鼻煙的味道

我的祖先將他的智慧，浸泡在

漫長的時間里

揮霍大把大把的碎銀子一樣的時間

天和地一樣，旋轉(zhuǎn)

一樣飛舞

旋風(fēng)在古老的荒原行走時

我和我的祖先

險些走丟了

前方

迷失在一片雪線下

疲憊的身子不知所措

靜靜地，我聽到

鴻嘎魯?shù)镍Q叫。藍天在暮色蒼茫下掩去色澤

遠方，出現(xiàn)了祖先的駝隊

神秘和夢幻

在同一個發(fā)聲部。我堅信

我的眼睛，沒有被風(fēng)沙迷失

我的雙手，沒有被雪窟湮沒

我和我的祖先，試圖用青銅

舀來雪水，灌進皮囊

北風(fēng)呼叫，雪水

融入我的胸膛

來吧

嘩啦啦，天歌和我一起唱響

那一群鳥叫著我的名字

走向草原

我和我的祖母同時伸出雙手

觸撫一把青銅器

冒著濃濃香氣的銅壺里

滾沸奶茶，我眼睜睜地看見狼和紅狐

穿越了地平線

一只幻影覆蓋了正北方

鴻嘎魯?shù)慕新曔h比祖先的歌聲更為凄涼

鳥飛過去了，云游過去了

我和我的祖先一同站在駝道深處

打撈一列飄影

如果說，我有一種莫名的憂傷

我就更有一種奇妙的從容

我好似從冥冥之中

看到那些烏拉特各部落的先人

彎著腰前行的背影

我和我的祖先在痛苦和孤獨中

似乎尋找同一枚紐扣

沒有孤獨，只有痛苦

我和我的先人在輪回中開始煉獄

那些祈求長生天的賢哲

扮演著薩滿的角色

向天，或者向天以外的星宿舞蹈

?

●   正藍旗

     高朵芬

誰家妹妹將修剪的羊毛

洗白，一堆一堆的

晾曬在元上都的天上……

唯有纖細(xì)的手指

才能將漂洗過的白云

如此松軟地附著于正藍之上

我學(xué)著妹妹的樣子

在廣袤的草原上

靠近你的羊群

我真想成為一個牧羊人

手搭涼棚看秋天的大雁一行一行遠行

風(fēng)一般的歲月里

細(xì)沙成堆，成山，成日月般蒼老

鳥鳴和蟲吟咬著天籟之聲漸漸消失

我沉醉在帝國的草原上

再也不想醒來

?

●  給一位名叫晶晶的姑娘

      高朵芬

你讓我期盼了一個季節(jié)，如果

你還沒有到來，我不知道

我的夜晚該如何走進黎明

小雨，下了，這并不代表雨季的來臨

你細(xì)碎的響聲，讓我

有著閃電的幻覺

一朵、兩朵點綴于綠意間

讓我扳著指頭，數(shù)你的歸期

天上的星星多了

是你藏在夢里的秘密泄露了

我眨了眨眼睛

你卻紅滿前坡

其實，我非常想念你

想你星星一樣的名字

每當(dāng)假期，我總躲在一棵蘋果樹下

聽風(fēng)聲樹語，晶晶

我想你的時候

總在夢中

我想讓你的長發(fā)

喚來五季風(fēng)，我的馬兒在奔跑

你的手指輕輕揮動鞭兒

草原，千朵萬朵盛開

我寫三首詩

一首給你，另一首給星星

在深邃之夜

我好像聽?wèi)T了你的歌聲

花開了，雨季還沒來

我心里哭了

是雨聲嗎

我還有一首詩

沒寫好

就像一滴眼淚

噙在眼里

?

●   天空

   高朵芬

你的紅

接近我老年的顏色

每見到一次

疼痛將深入一次

我的肋骨，酸楚的靠近我的內(nèi)心

新年逼近，將大把的時間

交出來付賬。飛鳥

聽見了吧

你用拍打的聲音告訴我

天上的翅膀比云彩還多

飛得高

那是因為練的多

有時，天漸漸暗下來

時光卻漸漸分明

你似乎擴散一些醉意的紅

觸痛了我的傷口，聽見了吧

唯有翅膀沒有聽見，那些紅

那些接近我老年的顏色

與我對視

借我一份孤獨吧

讓那些來不及擦去的驚喜，或恐慌

快快消失，從此

我決定不再迷戀閃電，要在黑夜來臨的時候

種下星星

彼此安撫隔世的靈魂

葉埋在深秋的黃里

仿佛被一張網(wǎng)隔離

遠處的秋，或淺黃，或酒紅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遠處的秋

從沒被污染過

深透了的秋，似乎有云在游動

怕是有霜雪到來

頃刻間，深得沒過頭頂?shù)募t

在暈染整個世界，我的秋

因而被涂上朱砂一樣暗香

我似乎將一個輕盈的左右搖擺的身姿

舞出更為曼妙的舞蹈又不是舞蹈

這時，我看見

紛紛落下的黃葉

紋理清晰

我想，它們很快就會發(fā)生變化

像我眼睛里的記錄

?

●   暗流

   高朵芬

吆喝著時間，一片泉哪去了

想必是藏在暗處了，一定是。有一天

我看見一個叫“殤”的字

在黑下來的時候

迸出地平線，一雙蝴蝶潛入草叢

一朵花，含著一滴露珠

吞下人間最美的藥

從此，不再想，你來過的地方

長著疼痛的翅膀

蝴蝶伸了伸翅膀又合住

靜靜伏在草葉上，微閉雙眼

怎么那么疼呢，讓我感覺到它的疼

一定滲透了寒冷，最好不要刺骨

據(jù)說地面很快還會恢復(fù)溫度

?

●   安放深秋

   高朵芬

夜，濕漉漉的，甚至打滑

葉子和花朵一樣

再做一個半遮蔽半透明的夢

回首時，我取笑你太青蔥的歲月

太青蔥。你拿來一包花生

是給我的見面禮。那一年你二十一歲

你有一張白皙的臉

不像貶義詞也不像褒義詞

你的純情那么透明

猶如我少年時候愛上的藍色沒有兩樣

你用大大的眼睛望著我

我好像從少年望穿了秋

一樣沒有悲哀，一樣沒有怒火

是的，我以為

杜拉斯的愛情不會被湮沒

?

●  我和你，只隔著一張紙的距離

       高朵芬

寫幾行淺韻了卻我的心思，曾多少次擔(dān)心

迂腐而拙劣的字跡

會觸碰你的疼痛

好在有一縷風(fēng)

攜來陣陣雁鳴，讓我再三回眸

一襲紅袖會不會鋪設(shè)紫霞萬頃

一雙羽翼會不會理順絹絲裙角

有時，風(fēng)姿是綽約的代名詞

魂斷長安的方向

是我朝圣的地名

或芳草萋萋，或白雪皚皚

一道殘陽，有時會引來呦呦鹿鳴

大漠古道，有風(fēng)華綽約的倩影

落雁沉魚

讓我魂牽夢縈的

只有一個古代女子朝匈奴方向走去的步態(tài)

?

●  怎么也舍不得丟掉一些事物

      高朵芬

麥田。閃耀在童年的迷藏里

眼前的這個詞語，風(fēng)兒飄飄

打碗碗花開滿前坡

我的世界被陽光覆蓋

姐姐的鋤尖上靈光閃閃

雜草叢生的麥壟里

一隻瓢蟲驚飛了

姐姐從麥田回來時

燕子，也從河灘上飛倦了

屋檐下

一串串詞語滾落在多聲部裡

一壺老酒慢慢打開

炕頭上的故事隨炊煙裊裊飄升

額布爾大叔回憶起拉駱駝的歲月

將時光推向渠水的碎影中

彎彎曲曲流向麥田的方向

起起伏伏中，故鄉(xiāng)一天一天見老……

?

●   蒼天般的駝韻

      高朵芬

被幾千年的風(fēng)沙養(yǎng)乖了

天性漸漸泯滅

你是天生就背著兩座金字塔行走的幽靈嗎

多大的耐力啊，我的神

你不僅僅是大漠奇觀

也不僅僅是絲綢之路的運輸工具

看著你，無論我如何費解

也解不開一臉茫然

你絕對是我不可逾越的鴻溝

更是我不可破譯的天書

看見你，總讓我懷念大漠的恢宏

你是我的精神游走

你是我移動的山峰

看著你在戈壁灘靜靜的游走

我想象著自己編造過的一番謊言

紳士一般的駝韻

穿越我的視覺神經(jīng)

更穿越我精神荒原

?

 ●   大寒

     高朵芬

好久我都沒有寫過詩

好久的日子，我都和冬一起站在風(fēng)里

好久的日子

我們沒有笑容，只有和掛在睫毛上的霜

說著一些傷心的事

那一天，我失去了你

風(fēng)便停止流動

一朵雪花飄遠了

我沒有勇氣說出疼痛的感覺

一切將成過往

我看不淸冬季的寒冷羞紅一抺云彩

哪一朵還可以稱作霞

我傷心的調(diào)轉(zhuǎn)頭

不想說半句話

?

●   站在父親的草原上

      高朵芬

撫摸一匹游走的長鬃馬

我常常安慰自己

這是站在父親的草原上啦

此時，父親的眼睛已經(jīng)昏花

烽煙抹去許多歲月

抹不掉的，只有一些殘破的記憶

眼波總是與草原連在一起的父親

醉意總是與草原連在一起的父親

何曾不是一把不銹的戰(zhàn)刀

何曾不是一匹勇猛的驃騎

我在想，雕花的馬鞍上那一枚紅寶石是你

英雄的鋼劍上那一閃一亮的光影是你

我在想，父親啊

殘破不堪的一截拴馬樁是你

嵌進馬蹬上一個銀釘是你

系在馬嚼上的一條韁繩是你

揚在馬頭上的一縷的鬃毛是你

父親的臂膀

曾是草原起伏的小丘

父親的腰帶

曾是草原環(huán)繞的河流

我看著父親用過的皮囊

好像聞到草原醇香的奶酒一樣

聽到父親的長調(diào)

直至抵達你內(nèi)心的漫長

如今，站在草原上

看著父親不再挺拔的身軀

心如刀絞

我想用黑夜的名義

修復(fù)一顆孤獨的靈魂

高朵芬，網(wǎng)名“昂格麗瑪”，作家、詩人。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內(nèi)蒙古草原文學(xué)精品工程重點扶持簽約作家，內(nèi)蒙古詩詞學(xué)會新會員，呼和浩特市詩詞學(xué)會副會長。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文學(xué)創(chuàng)作索龍嘎獎獲得者。著有詩集《叮咚水》《芬芳流韻》等。詩觀：寫詩是對心境最高規(guī)格的護理，是心智間流動的血液釀成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