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魯筆記:牧場行(組詩)
文/燕南飛(遲顏慶)
●與一條河流對視
你啊,在八月里身臨險境。渡我者,不敢與我對視
我一直在岸邊不知所措,讓靈翼垂下背影
忘記那些盯梢的人。
講起從前,你還會把它捧住嗎
不如趁此良辰,彼此擁抱一次
一個你,融入另一個你
三五成行,一群賊頭賊腦的探秘者
親手為群山美容
看,我該隱藏多少疤痕
親愛的,將要承受幾個世紀的引誘
你才會安心地在一道繩索里隱居
大河?xùn)|去。
群山是一顆顆頭顱,祭奠一枚落日。
●東風記
盯緊人世,不肯放過一片浮云
幾番呢喃在窗口涌動:如果鄉(xiāng)音不會被反復(fù)修改
如果光芒不會日漸枯竭
我會愛上這三月,燃盡
流落他鄉(xiāng),篝火安慰每一根琴聲聳立
不堪回首。夢里提水,澆灌叢生廢墟的夜晚
猶如十字路口,誰把誰懷念
你我本來就相見恨晚。這么多年,彼此
還在尋找丟失已久的腳印
都是些天生的缺陷,活在面孔里
以一種靜默的方式,緩緩流出
幾絲暖意,活捉些許脆弱。我手持一剪春風
從空空的院落里逃逸
你看山高月小,只苦了萬家燈火
仿佛一枝被傷過的桃花
從墻角里伸出——
我愛這大雁聲緊,卻瞞不過你的弦亂無數(shù)
●野狼口
走到這里便好似走到了盡頭
這場宴會終于還是晚了一步
進入一曲簫聲里,從草原到大漠
耗盡了走回墓地的力氣
馬匹、獵手,還有采藥者點燃的烽火
從野狼谷出來,便是這野狼口了
連同它的悲憫,一座長亭,殘磚碎瓦正在一片片長出來
面紗的后面是誰?部落還在,藤蔓覆蓋下的柴扉還在
通往安達家的小路還在
已經(jīng)守不住落花和湖水,任憑刀鋒舔滿昨夜的霜
終于把一塊石頭讀出血來
一瓣泛綠,一瓣枯黃,還有一瓣是那顆凋零的心
一小截白塔為證
它們在這里年年赴死。夜,多靜啊
到處都是晝伏夜出的生靈
風吹過
只是在谷口的野地上一件件擺開祭品
它們是孤煙、落日和馬蹄鐵。還有一根根
曾經(jīng)是猛獸的骨頭
它們充滿敬意
最后擺上自己的頭顱
●西風辭
你彎曲的目光里撒上一把鹽
把無盡的江山腌透
在懸崖邊勒馬
我不想回到前世
這一片曠野,只允許在墳?zāi)估锎┬?/span>
無處不在,或者隱匿?;钪褪抢碛?/span>
在這一刻放逐那些奇跡
一個流浪的靈魂在渴望另一個流浪的靈魂
不輕言放棄
隱隱的雷聲擊中了漂泊。西風正緊
卻捆綁不住它們的孩子。一小截骨頭
被嗚嗚吹奏。越是靠近這片土地,就覺得
離土地越是遙遠
●渡河
日子被夜夜垂釣——
它們路過絕頂,催促我交出鑰匙
交出一根根茫然的手指
也許是無數(shù)跌宕被收服,如同一種災(zāi)難
高過頭頂。從小小縫隙里遞出一把剪刀
裁剪塵世。
它們還在大漠上任意走動,像一聲聲嘶喊,又像一位來客
那是有關(guān)寒冷和黑暗的掙扎
過河,過河
一再宣布自己無罪。
越吹越?jīng)?。喊出原野上散亂的步伐
風聲里暗藏殺機
接管這個世界,你可以一飲而盡
活著,就不能勉強自己。
我們都是被遺落在河床上的竹簽。偶爾卜上一卦
隱隱有善良的呼聲
在祖母的大紅棺材前面
緩緩開放。
●隱者
需在疼痛里摳下流水和鳥鳴。眾生散去。
懷里暖幾記鐘聲,看一些人棄惡從善
一些人把鞭影擁抱
殘枝向西,背影固執(zhí)而堅挺
有紋路漸深,不諳世事
于蒿草的凝視里失蹤
云的謠曲散落四野,手掌里攥緊一方小寺
多年不聞?wù)b經(jīng)聲。聽聞,小鎮(zhèn)上或可化緣
病榻之側(cè),幾尺光陰
渡生渡死不渡人
當年打馬而過,每一塊磚石都各有去處
誰來認領(lǐng)一瓢寂寞
大笑三聲,方把江山坐穩(wěn)
斧頭早已忘在山中
路上盡是些行走的把柄
●你是誰
今夜,我只臣服于一滴猛獸的眼淚。那只是
在夜路上走失的暗影,懷念溫暖
遼闊的敬畏,逼我交出烽火,逼我彈盡糧絕
唯有看透十萬里繁華,把守人間唯一的入口
像你謹小慎微的謝幕
一半落在隱隱出沒的呼喊里,撐起半個遺址
高處,云朵安詳
以等待的方式活著,成為山峰的寵物
土坯墻上釘滿悔意。人間是一座墳
大地懷孕
又一寸歌謠有了去處
是誰,讓你把傷口
痛成微笑的樣子
●我是誰
低語,還是那樣堅硬。殘箭
醉臥在故土上,目睹一桿桿旌旗
告老還鄉(xiāng)
別再驚動所有沉默的瓦礫,此身如草芥
空有一個千瘡百孔的身子
當年的斷刃,還別在傷口里
枯坐,問。天地間一股涼意
我還有一條未曾走完的路。向西
必須走到落日罹難之所
突然懷念起劫富濟貧的大盜
從山寨到祭壇
找一個位置落草
每一粒風沙都是馬蹄的后裔。曬黃一卷大河
就可以看見我的背影
慢慢伏在大地上
手指撫過銹跡斑斑的刃口
那痛感和鷹隼的目光一樣鋒利
至今也無處栽種
●東風破
借我一場崩潰,祭奠一記鐵蹄,暗自療傷
落單的燈火于枯葉上打坐,大河盡頭,有一卷經(jīng)文
漫過幾枚短刃。
出關(guān),借一張弓,一碗酒,一盞血濺桃花
四野淪陷,笑我塵埃里孤絕
白馬是我的發(fā)小
呈上它俘獲的傷痕和隱痛。
我有十萬座絕頂無人看守,我有八百里煙塵荒蕪
風把一塊頑石磨亮
血,匆匆滴落,不放過一個漏網(wǎng)之魚
而河谷,還在收留鷹隼以及羔羊。落日如錘
只在大地邊緣行走。
東風勁。何處黃土不埋人
借我一座江山
我讓它活下去。
●響馬錄
不過是在馬背上完成一次絕美的謀殺
孤煙在案卷里懷舊,血色緩緩漫過,人群靜寂
一座座山丘藏下刀斧的誓言
結(jié)局就在手中,被左右,火焰深藏不露
追趕生存的印記如追趕一枚落日
它們都是孿生兄弟,不肯收留酣睡的骸骨
還有一束光誤入歧途
原本就是一場不可能回頭的旅行,大漠深處盡是王位
一盞盞馬燈流落人間,要抵達何處,才可換得一世刀兵
生死相托,一隊馬蹄擊傷回城的路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我的命不是我的命
刀鋒無跡,負了命懸一線的美人
幾世相望,無藥可救,憔悴了兩鬢白發(fā)
王是寂寞的
一步一盞頭顱,一朵鮮花,不告訴你哪朵剛開哪朵凋謝
一根干干凈凈的刺,穿在身體里
請把我柔軟的生命還給我,讓我做一盞燈
深陷在一滴血的溫度
拱手交付,一桿孤煙飄得正緊
我只是一個背叛土地的人,遲早要還給它
●我愛的村莊
也許月光會把一個俗人絆倒
像是在低頭問路
更像是天空豎起耳朵,傾聽被光陰洗過的時辰
鳥雀歸隱。寂寥臉上
能否放過一條老牛的夢境
我不想讓田埂上的童年受苦
像扣在小村上空的土碗
慈眉善目,安慰著落滿塵埃的另一張臉
草長的季節(jié)是一口老井,夢開始的地方。
——我不能浪費唇舌,再去撒謊了
一樣的漩渦,一樣枯竭的手勢
在接下來的悔意里失蹤
街口的燈光走投無路。越是絕望,就越美
總是被你的救贖戳痛
我才學會雙膝跪倒,尋找被遺忘的開門聲
燕南飛簡介:
燕南飛.男.本名遲顏慶.1978年生于內(nèi)蒙古開魯縣。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詩神》《星星》《詩歌月刊》《中國文學》《綠風》《天津詩人》《河南詩人》《黃河文學》《延河》《香稻詩報》《網(wǎng)絡(luò)文學》《四川詩歌》《內(nèi)蒙古日報》、臺灣《海星詩刊》等海內(nèi)外報刊。曾獲得詩神杯全國新詩大賽新生代詩人獎,《關(guān)雎愛情詩刊》2015年度十大潛力詩人獎,2016年第六屆《大別山詩刊》十佳詩人等獎項。出版有詩集《邊塞四重唱》(與人合著)。